路孚特秦炎：欧洲能源危机的应对与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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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能源危机更加反映了能源安全是转型的基本要求和底线”，在9月22日《财经》杂志举办的第二届“碳中和高峰论坛”上，路孚特电力与碳首席分析师秦炎在发言中在如此反思欧洲能源危机的教训。

俄乌冲突以来，欧洲能源危机不断恶化，并从起初的天然气危机又延伸至电力危机。欧盟也开始出手干预，试图化解。在论坛上，身处欧洲的秦炎分享了欧洲能源危机的应对与反思。

秦炎表示，欧洲大约80%的天然气需要进口，其中大约一半来自俄罗斯。供给侧地缘冲突，俄罗斯对欧洲天然气供给大幅下降，市场担忧冬季供给短缺，价格大幅上涨，也导致居民和其他用户用能成本上涨。

应对天然气短缺方面，秦炎表示，3月以来欧洲就采取很多措施，目前储气库存量高达86%；欧洲也在多方寻找管道气和LNG的气源。如果冬季需求侧减少力度达到预期，考虑到储气库、管道气、LNG的供应，欧洲冬季天然气将是紧平衡，天气因素将十分关键。

而更紧迫的是欧洲当前面临突如其来的电力危机。天然气供应的短缺，以及严重干旱和机组检修，导致水电、核电出力受到影响，在高气价的背景下，气价决定了市场电价。相比天然气的供需，欧洲冬季电力供需形势更为紧张。

9月14日，欧委会干预措施，秦炎表示，其政策补贴居民和受影响的工业的用能成本，减少电力需求，对非边际机组设置180欧元/兆瓦时的收入上限。这一上限不影响市场运行，也能够保障对低碳投资的激励。

秦炎还强调，欧洲的能源危机尽管干扰了气候政策的讨论，但并没有影响低碳转型的雄心。欧盟在5月提出欧洲再赋能计划（REPowerEU），首先就强调了加速清洁能源转型，最近西欧风力大发，带动市场电价下降，也反映了高比例可再生能源对降低用能成本的贡献。

总结来看，欧洲的能源危机颇多值得反思之处。秦炎表示，尽管低碳转型长期目标坚持不变，但在节奏上，要评估化石能源对外依存度问题，化石能源退出也要遵循先立后破的原则。

此外，欧洲的情况也显示，要考虑极端天气下的电力系统规划。秦炎表示，业界一直认为挪威水电充沛，是能源净出口国，不可能缺电，但今年极端干旱天气导致挪威也缺电，确实改变了观念。

“全方位多层次的能源安全，才能够增强能源转型的发展动力”，秦炎总结。

以下为秦炎发言全文：

非常荣幸参加今天的碳中和高峰论坛，也祝贺我们的排行榜发布。

我是一名欧洲电力和碳市场分析师，在挪威奥斯陆，我和我的同事们紧密跟踪欧洲能源市场的动向，今天主要介绍这几个方面：

首先是欧洲能源危机愈演愈烈，体现在天然气和电力市场；欧盟也推出了一系列应对能源危机的政策和方案；在能源危机背景下，欧洲低碳转型的雄心是否有所改变，也引起我们对一些能源政策的反思。

欧洲能源危机的报道很多，从去年以来欧洲天然气价格、电价涨幅都是非常大的，主要就是因为供给侧地缘政治冲突，使得市场担忧冬季的供给短缺。市场价格涨幅那么大，也逐渐的在传导到居民还有其他用户的用能成本。

在欧洲很多国家，居民的天然气价格还有电价都有不同程度的上涨。天然气在欧盟的能源结构中非常重要，大概占比在20%左右。在不同的国家天然气占比也不一样，有的国家来说占比相当高。对于欧盟来说，它80%的天然气需求都要依靠进口，这个比例是很高的。

然后进口里其实一半都是来自俄罗斯，引发欧洲能源危机的一个主要原因，也就是俄罗斯对欧洲的天然气供给在大幅下降。就在最近，北溪一号暂时关停的新闻更是加剧了市场的恐慌，担心冬季天然气短缺，气价目前仍处于较高的位置。

当然了，从去年以来，尤其是今年3月份之后，欧洲国家就为了应对天然气短缺，为了能够安全过冬，采取了很多应对措施。

主要首先是加紧储气，我们可以看到欧洲储气库的存量已经高达86%，很多国家其实都快到了90%，还是挺高的。

而另一方面欧洲各国寻找替代气源，不管是挪威管道气、北非管道气，还有进口LNG，进口量在大幅上升。同时还有租借、建造LNG接收端等等，可以说真的是在多方面发力，来能够保障安全过冬。

那么作为一个市场分析师，我们从供给和需求来看，今年冬天欧洲天然气大概是一个紧平衡。如果需求侧减少的力度能够达到预期，欧盟提出自愿减少15%需求能实现的话，然后加上储气库、管道气，LNG供气等的供应，还是可以基本平衡。

欧洲现在西欧主要国家，工业用气下降幅度已经很大，因为工业受到市场气价的波动冲击更大。所以接下来需求侧能不能减少这么多，其实也就是主要看居民、建筑等非工业部门，他们能够实施的节能措施。

还有冬季的天气很关键，是暖冬还是冷冬。总体来看天然气供需真是走钢丝的状态。

能源危机除了天然气危机之外，我想强调的一点是欧洲现在有电力危机，而且电力危机是突如起来突然爆发的。最近也有很多中文的新闻报道，德国法国的年度期货年度电力期货涨到近1000欧元，这个值当然是比较极端，但是为什么？

就是因为大家担心冬季用电的缺口引发期货暴涨，而这个暴涨其实还有后来的暴跌，这种巨幅波动也带来流动性的危机，多国政府需要注资来救市。

当然电价这么涨，气价是个很重要的因素。8月底北溪1号关停的新闻出来之后，欧洲天然气价格暴涨，就在8月26号这一天，欧洲很多国家的日前现货电价涨到了近700欧元每兆瓦时，这真的是非常极端的状况。

电力危机，天然气的供给短缺可能是一个原因。但还有另外的原因，就是非常不利的气象条件以及核电。

欧洲多国今年也遭遇了很严重的干旱，挪威是遭遇了20年来最严重的干旱，水电出力大幅削减，与此同时法国核电机组因为检修和一些故障，核电机组的出力在不断的下降。这样的话，在整个电力系统中，从供给侧水电和核电它的出力大幅削减，气电机组还是要更多的被调度。

在现在高气价的背景之下，基本上就是气价完全决定了市场电价，天然气发电的成本和气价是高度相关的。

目前来看相比起天然气的供需，其实欧洲今年冬季电力供需形式更为紧张，电力供供给短缺的风险较大。

就在最近几周，北欧、西欧不少国家在冬季展望中都发出了缺电预警，这是法国电网他们预测的巅峰负荷缺口，这是芬兰电网所预测的缺口。如果到时候跨国联络线有故障，跨国输电达不到预期的话，芬兰也是要应对可能出现的电力短缺，所以整个来说，冬季电力供需的形式还是比较紧张的。

我们说了天然气、电力，在目前用能成本高涨的背景之下，碳市场作为欧盟气候政策的旗舰工具，但在当前调控干预碳市场的呼声或者讨论是越来越多。

因为碳市场它是一个政策驱动的市场，2008年以来欧洲碳价的走势在2012年、2013年碳价很低，个位数欧元的时候，其实有很多讨论，怎么样改革碳市场削减过剩配额，推高碳价，让它来发挥作用。那么后来实施了改革，推高碳价最高达到了近100欧元。

但是在现在这个政策讨论其实又换了一个方向，那就是能源成本这么高，要不要降低碳价成本，要不要进行干预或者释放更多的配额等等等等。很确定的就是高涨的用能成本给欧洲的工业还有消费者都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为了应对，欧洲各国也采取了各种措施。首先从供给侧重启煤电，延期核电退役，也包括补贴居民电价。

现在不少国家，包括我们挪威都已经实施了居民电价上限。西班牙葡萄牙，它采取是个给气电厂补贴它购气的成本，给它固定在大概50欧元一兆瓦时。同时还有一些国家实施了暴利税，欧盟也正在讨论一个更大的暴利税方案。

除此之外，也有很多呼吁能源市场机制改革，比如说怎么来实现气价和电价脱钩。市场机制的改革需要很久，它可能是一个中期的一个政策，短期内可能还是以转移支付为主。

还有一个讨论，在欧盟层面就是讨论天然气价格上限，在最近几周讨论的非常非常多。各国其实因为它们能源结构都不一样，所以在这一点上其实很难达成一致的意见，还有待观察到底会出台什么样的政策。

刚才提到的供给侧的方案，比如重启煤电，核电等等。首先重启煤电，我们模型预测，它肯定会带来欧盟今年发电行业的碳排放上升，而明年因为天然气短缺形势毕竟还不太会那么快好转，那明年的碳排放量以及欧洲对煤电的需求都还是会处在高位。

从政策方面，最新的进展就是欧盟委员会在9月14号发布了一个应对能源危机的紧急干预措施。从流程上，欧委会提出这个提案之后，现在各国正在讨论来进行反馈，同时在修改欧委会的提案，预期将在9月30号欧盟理事会他们27国能源部长的会议进行讨论，并且进行投票，来敲定一个最终的方案。

然后成员国可以根据30号之后通过的最终提案继续制定细则。不管是欧盟这个提案，或者说接下来成员国要制定的细则，重点我觉得就是在于纾困还有补贴。

首先要补贴居民用能成本，然后是小的工商业、高耗能或者其他工业等等。为什么纾困或者补贴是一个重点？就是因为用能成本的上涨，对于低收入家庭的冲击会更大。

这是IMF的资料，在各国收入、家庭能源用能成本占家庭开销的比例。那么对于低收入家庭来说，用能成本本来就占他们家庭开销的百分之十几，那么现在在涨价趋势之下可能上升到百分之二十几到百分之三十，所以冲击是非常非常大的，政府还是要补贴他们，避免引起社会危机。

欧盟9月14号的干预提案也提出了减少用电需求，我认为就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电力短缺形势和冬季电力短缺的风险，所以也就使得减少用电需求，减少峰值用电需求比较迫切。

欧盟还提出暴利税，他写的比较复杂，但是就是对非边际发电机组设置收入上限180欧元每兆瓦时。

那么什么叫做设置收入上限？

首先因为欧盟是市场决定电价，边际定价机制，所以它这个收入上限其实不影响市场的运行。大概就像一个防线，这条蓝色的线就是市场的电价，那么180欧元对于非边际机组，大部分时间都是非天然气机组，风、光、水、核等。因为他们也是拿到了市场电价，180欧元/兆瓦时以上这一部分对他们来说是额外的利润，所以就对他们征收这一部分额外的费用。

价位的制定：180欧元/兆瓦时，虽然可能低于现在的市场电价，但是这个价位大概相当于去年底这波涨价之前当时那个价位，而且这个价位其实也是高于可再生能源、核电的平准化成本，所以还是能够保障对低碳投资的激励。

面对这样的能源危机，欧盟低碳转型的雄心，低碳转型的目标有有没有改变？是没有的。

欧盟在今年5月份的时候提出了一个REPowerEU，欧洲再赋能计划。这个计划它强调了首先要加速清洁能源的转型，我的国产的能源是我的最安全的能源。第二就是能源来源要多样化，然后还有一个点就是节能。

这个欧洲再赋能计划里，也有一个很详细的光伏战略，提出要进一步将欧盟2030年可再生能源目标从正在讨论的40%是不是要提高到45%，然后同时提高风电光伏装机目标。

不过这里要我要强调的是，最近有一个新闻是欧盟议会同意支持45%的目标，但是理事会目前还只是支持40%的目标，所以接下来还有可能大半年时间，他们在三方协商中到底最终会落实到哪一个，其实目前还没有定论。

能源安全的紧迫性其实也干扰了欧盟的气候政策的讨论，尤其是刚才提到的现在有个Fit for 55气候一揽子计划的政策流程。我们看欧盟委员会理事会议会都不停的在召开各种紧急会议，来应对能源涨价，提出来各种紧急措施。所以可能有一些政策的讨论，议程上会稍微滞后。

在目前能源危机的背景下，低碳转型的信心，我认为只会增强，因为什么？因为高企的化石能源价格只会坚定和加速低碳转型的信心。

刚才我也介绍了很多欧盟电价涨幅，现货电价涨到700欧元每兆瓦时的极端情况。但是就在最近有一个例子，就在上一周西欧的风电出力非常高，整个可再生能源它的出力都是非常高，现货市场的电价其实就下降了很多。比如在9月16号这一天，西欧好几个国家，他们甚至又一次出现了接近零电价。

所以这就进一步反映了高比例可再生能源对于降低用能成本的贡献。当然这两三年因为化石能源的短缺或者能源供给短缺，这个形势也短期内难以好转，那么电价可能会维持在高位。

在欧洲很多国家，我们平常看新闻，或者听圈子里面大家都会谈到，现在的电价预期，就也就使得比如光伏和可再生能源的投资，它的经济性确实提高了很多。另一方面也是能源安全，大家觉得我自己屋顶上的光伏真的是对于我来说最安全的能源。

介绍完了欧洲能源危机还有政策，欧洲能源危机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反思？

我个人认为更加反映了能源安全是转型的基本要求和底线。

首先来说，低碳转型长期目标坚持不变，但是在节奏上，比如能源对外的依赖度，欧洲过去能够80%的天然气都依赖进口，我觉得这也就是引发大家对于能源对外依赖度或者进口比例，还是要进行一些风险评估的。

再一个就是先立后破。可再生能源肯定要不断发展，那么与此同时，化石能源的退出节奏有多快？我觉得一定要等系统更加完善之后，所以节奏要真的是要遵循先立后破的原则。

另一个我个人真的是感触非常深的，就是极端天气下的电力系统规划。我在挪威住了大概20年，我个人也是电力市场分析师，其实我们在之前都一直都认为挪威水电非常充沛。挪威是水电装机非常高，然后降水也很充沛的国家，它是一个电力净出口国，是不可能发生缺电的，但是今年遭遇了极端的干旱，一下子对我们的观念真的是有所改变。

然后挪威现在干旱，其实主要是南部挪威，北部降水非常充沛，但是因为电网的瓶颈，北方的电送不到南方来，北方水库的水哗哗都流了，电价也很低。我们挪威南部这边电价其实因为干旱就很高。现在气候变化等极端天气会越发频繁，对于电力系统的规划真的要更加科学，要更多的来考虑应对各种风险。

我就说这么多。主要要点：就是欧洲现在面临一个能源价格高企，还有冬季能源短缺的风险。这里面电力危机其实更为严重，因为水电和核电的出力大幅削减，一定概率有些国家冬季可能会出现峰值缺电。

高涨的能源价格对于用户也施加了不少压力，欧盟委员会在商讨经济措施，能源安全的紧迫性对能源转型的步伐确实有些干扰，也可能影响到现在进行的气候政策的讨论。

但是高企的化石能源价格，我认为肯定是要坚定加速低碳转型，包括欧盟也讨论要提高可再生能源目标等。那么能源危机肯定也带来反思，全方位多层次的能源安全，才能够增强能源转型的发展动力。那我就讲到这里，再次感谢主办方，感谢各位聆听。